八都“崽人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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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开往哈尔滨的列车上，我一边泡着方便面一边与人闲聊。突然，一个抄家乡口音的年轻人朝我喊了声，老乡……我回头一愣，年轻人笑了笑轻轻拍着胸膛说，俺，八都崽人。不是那浓浓的乡音，真不敢相信，一句八都崽人从大江南喊到了大东北。

“崽人”一词在所有的辞典里很难找到它的出处，它属于八都固有的本土文化，是八都人一张不用注册的身份证。

八都，一个不得天却独厚的地方，大自然没有给予老八都大江大河，然而，这块土地上硬是制造了一个没有江河的口岸，这种反季节现象，是八都人的大智慧。

八都人都会记住一个日子，永乐元年（1403）五月初四。八都人在这天选择了一个叫龙子冈的地方开街，老辈的八都人很有眼力，龙子冈虽然不近江河，却是八都绝无仅有的地域中心，身边聚集着上百号大小村落，素有“七都银村谢家，八都习黄二家，九都兰溪、邓家，十都打个圈，圈到永丰县”之说，在这地方开街，天时，地利，人和。

一时间，引得南昌人来了、丰城人来了、樟树人来了、甚至北方人也来了。外来文化的融合，把一条八都街闹得接踵摩肩。从此，八都的口岸文化一发不可收拾。

打开吉水地图，八都处在吉水、永丰、峡江的三叉路口。如此优越的地理环境使得隔壁的永丰人一直对八都牵肠挂肚，他们总想把八都这块肥肉弄到手,从此，把住这水口，感受一番“孝公感宋之德，尽地主之谊”的惬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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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说八都风水好，可不是信口开河。一座龙城遗址，曾引来多少敬仰的目光。湖南韶山毛雨时一句：“我们只认八都是祖籍”。这下可了不得，八都崽人在最抢眼的地方堂而皇之地写下了毛泽东祖籍——八都，七个金光闪闪的大字。消息传到北京，1998年1月6日，毛泽东的女儿李讷抢先一步，踏脚八都拜谒先祖，也算代父亲了一个心愿。

毛家的先祖好像很精通易经，他们选择龙城，是看准了龙城这地方的不凡风水，许多年后，这些曾经的龙城人，又把龙城风水带到韶山，许多年后，一曲东方红，太阳升……唱响了全中国。

铎塘毛家，一个与书香有关联的名字。村里人常说，过去我毛家十三进士耀京榜，如今我毛家博士一桌坐不完。毛家还有个毛伯温，他虽然没有去韶山，但仍是龙城的种，不弄个一官半职，会对不起列祖列宗。后来这个八都崽人一举成名，喝令三军。兴许，这些也是八都风水的缘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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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都的语言文化很搞笑，他们说话南腔北调。从他们的语言中可以看出，八都老街的先民来了不少北方人，不然，八都人说话怎么总喜欢夹杂着“三句半官腔”，什么星子、打架、耳朵、跑。有人说还远不止这些，又如石榴、苋菜、吃粥……这些官方腔调在八都人嘴里不但朗朗上口，连发音也很标准，“嗳，你家石榴熟了么。”八都人会卷着舌头将石榴二字脱口而出，可谓腔正音圆。他们不但会北方的洋腔，就是北方的土调也照说不误。八都人常挂在嘴边的一个“俺”字，“崽人，去看电影么。”“俺有事，俺不去。”正宗的北国之音。

八都崽人平时说话的声调也很有讲究，他们发声跟唱歌一样，我们常说的那句“你到哪里”，轮到八都崽人嘴里便是：你到朗……介……里呀，叫人听着舒服。

奇特的语言文化在八都举不胜举，他们管辣椒叫莙姜，管豆子叫厚子，管萝卜叫垒跋……这里，他们叫：以的，那里，他们叫：江（冈）昂。听人说这些土语在八都还闹出了几多趣闻。有个外地人在八都问路说，老表，洋田周家往哪里走？八都崽人用手一挥，江（冈）昂。问路人便沿江而上，结果他走到了三里毛家。毛家人笑着说，以的，是毛家，江昂，才是周家，问路人看着毛家人自言自语的说，八都崽人咋不把北方官腔学个全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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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都人很有口福，过去说八都没有大江大河，八都崽人吃什么都有，就是吃不上河鱼，这回打造大八都，住岐成了八都的水村山郭。从此，八都崽人也同样一览秋水长天。

峡江大坝截流，八都库区成了赣江鱼类的集中营，摇一叶渔舟，撒上几网，鱼儿满兜。鱼要吃跳……现捞现剖的河鱼，加上辣椒、葱姜，在柴火灶上烹得嗞嗞响，让人看着就想下筷子。

出了名的八都牛八件：牛肺、牛肠、牛肚、牛筋、牛腰、牛肝、牛百叶、牛心一锅焖，是吃货们首选的佳肴，端上一盆红辣椒烹出来的牛八件，谁不是吃着碗里，看着锅里。

八都板鸭，席上之珍。喝着家酿老冬酒，再来一块油、咸、香俱全的八都板鸭，这种神仙般的滋味只有八都人的舌尖感受最多。

论吃，八都人很会卖乖。明明是自己口馋，硬说是伟人故里，餐桌上没有伟人爱吃的那道“四星望月”会对不起来龙城观光的客人。他们特意把这道国宴菜谱学到手，变成了八都的特色佳肴，既饱了游人的口福，也解了自己的口馋。

八都麻糍很招人喜欢。每年冬至一过，是八都崽人打麻糍的时节，你家打三十斤，他家打五十斤，更有甚者干脆满打满算，来个一百斤，也好走亲访友不至于空着两只手，跌了俺八都崽人的面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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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如八都人常说的一句话，俺八都都是地肥、水美、五谷香。八都5万多亩稻田，被土壤专家认定为一级水稻土。他们每年向全国各地的餐桌上送去几亿公斤优质大米，使得国人买一包米，还要看看商标上有没有八都二字。难怪八都的稻米早被大明帝国列为贡米，叫朱元璋越吃越上瘾。难以置信的是八都这块土地上长出的黄狮茶又被大清王朝列为贡茶，此茶送到宫廷，光绪皇帝抢先饮一口，一旁的慈禧太后都感到憋屈。小小一粒米，一叶茶，八都崽人都能弄出个轰轰烈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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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真人不露相来比作八都的古文化是最好不过，到过八都后，你会发现众多的吉水遗迹、遗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处敢与八都比肩。

一片荡然无存的龙城遗址，毛家崽人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到，不然，他们会觉得愧对毛爷爷；一座曾侯古墓，曾家崽人花巨资让它重现当年，好让世人重读一遍曾子的家风家传。始建于南宋的住岐塔，如今仍像门神般立在大江之畔，守护着一方平安；清潭，那汪蟠桃泉，清澈透底，源源不断，与大理蝴蝶泉见个高低，也是伯仲之间；毛家，那棵有着女神般体貌的“老姆妈”古樟，如一位老成持重的母亲站在路边，看护着毛家的子子孙孙；螺塘，立在村口的天子壁，朱元璋那声“天下之大，舍我其谁”粗犷豪放至今余音未尽，回声重重。塘头，那面古老的“世科第”牌坊曾让多少人动心，有人出高价想把它买走，可塘头人就是见钱不眼开。他们说，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造化，它是无价的；白凫岭的晚清古刹，虽然斑驳点点，仍然香火不断；建于明末的宋家官桥、邓家官桥，虽然老套陈旧，却是人见人爱。

在我们所见到的古镇老街，八都老街是最能唤醒我们对古代商贾文化想象的地方。老街有栋高三层的清代建筑，它集中西建筑风格于一体，一块写着“蓉古楼”三字的招牌隐约可见。街坊说，这古楼先前是打着大生百货的招牌，后又干起了蓉古楼这行当，说起蓉古楼……她不好意思笑了笑……蓉古楼见证着八都老街的繁华，也透漏着老街人曾有过的风情万种。老街有个老茶馆，是银村人建的，木板的吊角楼，圆木的屋柱，八都人总喜欢挤在这陈墙旧壁的老茶馆，一边喝着大叶茶，一边聊着乡亲里道、儿女亲家。

如今古街的老茶馆、老银行、老店铺……都挂上了政府颁发的护身符，从此，谁也不敢在它身上做手脚了。

羊岭，曾是朱元璋与陈友谅争天下的地方，这里却奇迹般留下了八都的红色印记。在羊岭上的竹棚里，有个叫罗增光的八都崽人，面对白色恐怖，举起了他的右手，宣誓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，对着党旗作了一个永不叛党的庄严承诺。1948年中共江西工委与罗增光接头，从泰和紫瑶山迁至羊岭。从此，羊岭成了江西革命的大本营，成了迎接江西解放的前哨。

上下古今，多少的古塔、古街、古建筑都毁于一旦，唯独八都的古遗能保存至今，这是八都人的大度、大略、大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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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都人很能干，要干就能干出个名堂来。他们创造了许多个第一。范发英，在那个女不露脚的年代，她做了第一个撸起裤脚抄犁掌耙的女能人。江八英，吉水第一个女拖拉机手。如今八十多岁的她拿出当年驾驶拖拉机的旧照片，那神态是何等风光；提起今天餐桌上那道未吃先闻香的八都板鸭，我们不能不想到胡丽华，吉水第一个做火养鸭产业的人。她把小鸭赊销到当地的困难户，并实行包防疫、包治疗、包饲料供应、包成鸭出售，这种赔本的买卖就是她的主意。这个主意，使120户困难户变成时下的万元户，这个主意，创造了多少个上百万的养鸭人。也许，这才是精准扶贫的诠释。带着这份荣耀，胡丽华一身素装迈入人民大会堂，从此，吉水历史上出现了第一位全国人大代表。

当中国人还在争论姓资姓社时，八都崽人就干起了私人运输。黄炎生，全县第一个把拖拉机、大型货车开回家的人。如今的黄炎生已是赣中集团公司老总，连续7年被县市评为“纳税大户”。在八都还有一个当年自己手头较紧，硬着头皮向父母兄弟开口借了点钱，买了一辆旧货车干起了运输行当的习文伍，人们无论也没想到，他开着那辆破旧的货车，一不留神跑到了拥有400余人的大型综合企业老总的座位上。他创造了每年上缴国家税收超亿元的第一。黄贱根，一个很不起眼的名字，他创立的低成本养殖却使200余户养殖户受益，成了养殖致富能手。他创办的江西植宝生物科技有限公司，解决了养殖场粪污问题，又为种植业提供了无公害有机肥料。几年后黄贱根第一个登上了全国劳模领奖台。

有人说“八都人是吉安的温州人”，这话一点也不过。多少八都人“昨天扛禾桶，今天当老总”。几只红毛鸭子，一弄就是全国红毛鸭养殖业之最；几个车轮一动，运输行业的税收便是吉水的半壁江山；几个人打造的八都粮油集团，一跃就进入中国食品行业一百强……

去过八都的人都会发出一声感慨：牛了，八都崽人。

八都人说，一年四季，五冬六夏，每个八都人肩上都扛着一个沉甸甸的托付——守好那道北边大门，因为这里写着吉水的前言……